当克莱尔正在忙着准备与芬克 左安进行会谈的资料时,从昔日的大学同窗那里传来了一个噩耗:她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导师去世了。
“克莱尔,追悼会定在这周四,你能来吗?”
“周四不行,我马上要出差,最近遇到了很多事,”克莱尔手扶着额头,她感到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丽莎,我恐怕真的去不了。”
“好吧。”
“不过我会订一束花送过去的。”
“哦,”对方不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真遗憾,你不能去见他最后一面。我记得,他很欣赏你呢。”
是呀,她曾是他引以为豪的学生,没有之一。
眼见着空气屏消失,克莱尔感觉自己内心里的某种东西也在渐渐决堤。她把头埋在胳膊里,感觉到鼻子一阵阵泛酸,眼眶也充盈着一股温热的液体。
不行,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她还要赶紧准备跟芬克会面谈判的资料,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芬克左安既然已经发表声明,说真相水落石出之前,AoA会保持现有关系不变,那么他又为何突然要派其他人代替自己参加超联?
现在最让克莱尔感到头痛的就是她无法琢磨透芬克左安内心的真正想法。昨天在与芬克的秘书进行电话沟通时,那个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她。
“能请您将左安先生真正的想法告诉我,好吗?”说到最后,克莱尔几乎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对方沉默了一两秒。
“您真的想听他真实的想法吗?”
“是的,否则我们的会谈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克莱尔索性向对方摊牌了,她已经失去了和对方扯皮的最后耐心了。
“芬克左安先生一点也不想参加这个超联了。”对方冷冷地回应道。
“为什么?”
“您应该知道原因。”
“我应该知道?知道什么?难道还是因为米娜的死吗?可芬克先生不是发表了声明……”
“那份声明只是对外的,您难道真的以为芬克先生会对自己亲生女儿的惨死无动于衷地和杀人凶手坐在同一个屋子里开会吗?”对方不耐烦地说着,似乎在暗示克莱尔太过无知,竟然会天真地相信一份虚无缥缈的声明。
“这么说,左安先生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猎头协会?”
“我可没有这么说,女士。这只是您的猜测。”
“可您刚刚的那些话只能让我想到这个可能性。”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想说,现在根本还没有查到凶手是谁,还不能断言某个组织或个人就是杀害米娜的凶手。”
“哦,原来您一直是这么看的。那么我想,我们应该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对方随即挂断了电话,留下身心俱疲的克莱尔站在那里,欲哭无泪。
她不能让谈判就这样僵在这里,必须要想办法见到芬克左安本人一面,必须要跟他本人确认这件事。
但如何才能见到他本人?在没有取得许可的情况下,要见到AoA的领导人,简直是不可能。
克莱尔决定这件事先放在最后去想,她要先准备一套能说服芬克左安的话。要想办法让芬克左安意识到,参加超联对于他和AoA来说都是必要的。
但她要如何让芬克左安相信一个连她自己都越来越无法相信的事。
虽然从名义上来说,超级联合大会仍旧是这个世界上协调所有国家、种族关系的唯一的大会,但超联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微不足道。他们把所有组织的领导人请到这里,希望他们聚在一起能解决一些实质性的问题。
但实际上,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压根就没有要与他人进行协商和妥协的意思。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当年的问题还在,而新的问题则层出不穷。
世界似乎正在滑向危险和战争的边缘。
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在完成硕士毕业论文答辩后,她的导师给予了她很高的评价。
“近几年,我都没看到过如此出色的、关于日本非公用机器人的人权合法性问题的论文。你做的非常好。”
一向只会板着面孔的严厉导师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她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表情。
“克莱尔,说说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超联。”
那时,她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期望,以为只要进入到这个地方,她就能用自己的力量为世界和平作出贡献。
导师初听之下,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和她当初预想的可不太一样。
“怎么了?麦克维尔先生?”
老人很快平复了自己的表情,重又恢复了他往日的刚毅面孔。
“克莱尔,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因为在那里,我所学的东西应该能派上用场,我想用我所学的这些知识去帮助那些人,比如,那些在人权上得不到任何尊重的日本娱乐化机器人,还有,非洲有一些异形人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保护。我希望能帮助他们得到他们应得的。”
“克莱尔,你知道为什么日本推行了这么多年机器人人权合法化,却总是到最后无法得到通过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论文里已经分析过了,是因为……”
“你的分析的确很精彩,但它们只能作为一篇学术论文的一部分。”
克莱尔的心沉了一下,难道现实情况并非如她在论文里写的,是因为他们的现有经济模式。
“克莱尔,相比于其他种族来说,人是最脆弱的。因为最脆弱,所以也最害怕。人类天生会对那些强于他们的东西产生恐惧,这种恐惧是根源于他们的本性,终生都摆脱不掉。
因为恐惧,所以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躲避恐惧的根源,要么消灭恐惧的根源。
人们选择了一劳永逸地消灭恐惧,趁着他们还有能力消灭的时候。
而人真正的可悲就在于,他们一方面希望彻底消灭这些深深盘踞在他们心底的恐惧根源,但另一方面他们又被伦理道德所束缚,认为这种无差别的消灭是不对的。
他们只能挣扎在这种自我矛盾中,一边与吸血鬼、异形人、机器人做朋友,一边又小心翼翼地牵制着他们的权力,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无论人表面上说的多好,无论他们表面上与那些异类走得多近,他们在内心的某处始终都害怕着这些异类。”
“麦克维尔先生,您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就我所知,有许多人类与异形人结婚,甚至还有人与吸血鬼,还有,还有机器人结婚的。如果他们打心底里害怕这些人,又为什么选择和他们结婚,组成一个家庭?”
“克莱尔,那些人不是完全不害怕,他们只是用足够强大的爱和勇气,压制下了恐惧。
克莱尔,你不要幻想着人能彻底消灭这种对于强大的恐惧,这份恐惧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情感之一。”
“您的意思是说,人因为这种天然的恐惧,所以永远都不能平等地对待他们?”
“对。”
“那么既然平等永远都只是个幻想,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来探讨平等的意义又在哪里?”
导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讨论的意义正在于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探讨不断思考,不断改进,不断向着平等的方向靠近,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达到那个幻想的目标。”
现在想想,她觉得导师的想法仍旧过于天真。实际上,他们不但没有靠近平等的方向,反倒是在飞速地背离着这个最终目标。
她突然有点庆幸麦克维尔的死,他死了,就不会看到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么疯狂、黑暗、混乱。
“麦克维尔先生,愿您在天堂里能获得最后的平静。”
说着,克莱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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